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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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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這是太子殿下給綠毛鸚鵡取的名字。

他撿到這只綠毛鸚鵡的時候,正好在樹下乘涼,它從樹上掉下來,恰巧砸在了他的手裏。

太子殿下便覺得這鸚鵡恐是與他有緣。再加上將軍竟然還會唱點小曲,吟一首幼兒啟蒙時會背的古詩,他就很是滿意。

他覺得將軍很聰慧。

太子殿下喜歡聰慧的人,聰慧的畜生。如今,他發現這聰慧的畜生可能是折筠霧養的,就連鸚鵡也厭惡起來。

“你養的?”他陰沈沈開口確認。

折筠霧抱著毛毛,被他看的也發毛,戰戰兢兢的道:“是,是奴婢養的……但三月的時候,奴婢家裏斷了糧,三天沒餵它,它就飛走了,如今,如今也算不上奴婢養的。”

她剛說完話,就聽毛毛再次纏綿悱惻的喊了她一句:“筠霧啊——”

折筠霧手一抖,抱著毛毛渾身冒冷汗,心中緊張,不免更加用力的抱著毛毛,看起來委實可憐。這般模樣讓太子殿下覺得自己好像惡霸一般,便不自覺又沈沈的哼了一句。

他懶的跟個愚笨的的小宮女一般見識,煩躁的擺擺手,雖然沒想打死她和鸚鵡,但是也絕計不願意再看見這一人一畜生,跟劉太監道:“找個偏僻的院子給他們呆著。”

誰知道這鸚鵡好像成了精,聽懂了它的“飯碗”即將不保,連忙振翅一飛,飛向太子,尖嘴巴高呼:“殿下——殿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君悅君兮君不知——”

太子殿下:“……”

聰明確實聰明的,他還沒見過這般聰明的鸚鵡。倒是舍不得。

但這說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詩!他氣道:“這是你告訴它的?”

這明顯是沖著折筠霧說的,她連忙點頭,老老實實的:“是,是奴婢偷聽來的詩。”

太子殿本是下怒火沖沖看過去,卻見她撞過來的目光中只有惶恐,臉上神情幹凈的很,沒有任何被抓包偷念此種詩句的羞慚。太子殿下就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不懂。

她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她還是個丫頭片子,即便再是個美人胚子,但卻是個孩子,她現在只想吃飽飯。

太子殿下想罵的話就沒有罵出口。

折筠霧不笨,這時也明白了詩句肯定有問題的。她連忙顫抖著解釋道:“村子裏面有學堂,旁邊就是莊稼地,奴婢去地裏打豬草累的時候,便去聽一聽他們讀書。”

“奴婢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只覺得是句詩,便努力的記了下來,打豬草的時候背一背,可能就被毛毛聽了去。”

太子殿下的眉毛卻再次一皺。

——毛毛……

什麽土名字!

不過折騰了一番,他看看已經落在他手上裝可憐的鸚鵡,再看看臉白的都要和白面一般的折筠霧,倒是沒有那麽氣了。

還是個小姑娘,他沒緣由這般生氣。不然傳出去,又要成為大家口中的笑談。想到別人會拿著當年的事情來指指點點,太子殿下就忍不住煩躁。

他道:“讓她去養將軍吧。”

等她再大一點,就打發出去。

折筠霧就被劉太監領出了門。剛剛嚇得半死的劉太監此時心思又活躍了。不管過程如何,至少此時他已經明白,自己其實算是賭對了。

殿下確實已經不耐煩這一宮的醜人。

他抹抹頭上的汗,將人帶到花鳥房,把她交給管花鳥的夏隱,“人就給你了。”

夏隱是個臉圓圓的姑娘,笑起來有兩個梨渦,滿口應好。劉太監就再轉身跟折筠霧道:“你是個好運道的,既然殿下吩咐了,你就好好的做。”

折筠霧面色蒼白的應好,“是。”

她知道今天這關總算是過了。夏隱不像春隱,喜歡問她以前的事情,夏隱很沈默,也很沈穩,笑著一張臉,卻不喜歡說話。

跟她呆著折筠霧倒是更自在高興一些,只是毛毛不高興,它高傲的踩著小步子在夏隱面前走過,然後用嘴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頓了頓,突然又飛出去,朝著書房的方向而去,高聲的喊起來,“殿下——殿下——初嘗朱唇解羅裳,玉雪胸脯堆砌——”

還沒念完,就聽太子殿下怒喝一聲,“誰教它的!”

劉太監心裏一咯噔,心道殿下倒是喜歡這個小畜生,這般還能容忍,但是受苦的卻是別人了。

折筠霧就又被拎到了太子殿下面前跪著。

她這回猛搖腦袋,“殿下,這個不是奴婢教它的,真的不是奴婢不久矣。

她想活命。

命從來不由己,被賣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活下來,她還不想死,那就只能自己爭取。

她牙齒都在打顫,大著膽子道:“殿下,毛毛很聽話,奴婢,奴婢再教教它,它一定不會再這般了。”

這樣她和毛毛就都有事情做。能有事情做,就暫時不用死,就可以有飯吃。

劉太監當時就站在旁邊,聽了這話,臉上不露,但眼看向折筠霧,就像看個死人。他自是知道太子殿下最討厭這般耍心思的,心中暗道一聲糟。

太子確實立馬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且看的透透的。不過她的心思實在是太淺,在太子殿下看來,這甚至都稱不上小心思。

這宮裏的人,人人都有七竅玲瓏心,像她這般的淺心思早就死了。

為了一口飯,為了能活下來,就如此笨拙的“舉薦”自己的“本事”,倒是讓太子殿下不覺得她是在耍心思,而是嫌棄她為人有些笨。

但凡換個人來,他們都不會說出如此的蠢話。

太子殿下難得見個笨人,老實人,又實在難得遇見像將軍這般的聰慧鸚鵡,便決定大發慈悲饒了她這一回。

“出去。”他擺擺手,“別在孤的面前晃。”

劉太監這回是真覺得折筠霧好命了,這都還能活著?他是沒琢磨出來殿下為什麽不打殺了她,領著她出來後,便嘖嘖稱奇,一個勁的看向她,看的折筠霧心中忐忑不已。

這回再去花鳥房,夏隱早就等在一邊,看了她回來,舒出一口氣,“回來了,吃東西嗎?”

折筠霧點頭,她真的餓了。

毛毛在她懷裏也不敢動彈,剛剛應該也嚇壞了它,如今也不神氣了,也不踱小步了,更加不敢拍著翅膀吟詩,只垂著頭,鳥身一陣哆嗦,小聲的道:“筠霧啊——”

折筠霧就教訓它,“你別亂跑了,也別念詩了。”

夏隱剛剛從劉太監那裏聽說了折筠霧和綠毛鸚鵡竟然之前就認識的事情,感慨道:“這還真是緣分。”

毛毛擡起自己豆大的眼睛看了夏隱一眼,便又高傲的轉走了——即便在它鳥生低谷,也絕對不允許自己在一個伺候它的人面前低頭。

夏隱:“……真成精了。”

折筠霧覺得不好意思,夏隱卻道:“沒什麽,那你就照看它。”

折筠霧:“是。”

夏隱走之前,還叮囑道:“殿下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將軍,你別叫其他的名字了。”

折筠霧感謝她,“多謝你。”

她吃完飯,將鳥籠子都打掃了一遍,又給毛毛——以後就叫將軍了,給它餵了一遍食,眼見天黑,將軍要睡了,等專門住在花草房的太監點頭,她這才回去。

路上碰見了劉太監,他笑著遞給她一塊棗糕,“小廚房裏面剛試蒸的,給你留了一塊。”

可憐見的,今天定然嚇壞了。

折筠霧就又感激的謝了他一遍,等到回自己住的小屋子裏後,從門口走到床邊的這幾步,她就好像踩在空中一般。

一點兒也不踏實。

她的小屋子裏面有兩張床,一張床的宮女不在,而=且這兩日都不在,聽聞是生病挪了出去,春隱說,她病的厲害,能不能回來還要兩說。

折筠霧也才知道,原來在宮裏是不能生病的。病了就要挪出去,你挪出去了,手裏的活誰做?肯定是有人幫你做,你若是病一天兩天也就罷了,若是病的久了,回來就沒你的位置。

聽春隱說的越多,折筠霧就越是想到那個買了她的高壯婦人說的話。

她說:我給你尋摸的可是個好去處。

折筠霧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想:這不是什麽好去處,皇宮裏面吃人,她隨時可能喪命在這裏。

若是在外面,她就算挨餓,也是饑一頓飽一頓也能活,但在這裏不是,在這裏不是一不小心,就再也不能吃到東西了。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這些日子的事情慢慢的腦海裏面過了一遍,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其實關鍵問題出在了一個“美”字。

許是跟性命攸關,折筠霧現在就很積極自救。害怕是沒用的,怨恨也是沒用的,她必須要想辦法活下來,像普通人一樣活下來。

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個辦法,趕忙坐起來,下床,從前面的桌子上拿出一把剪刀。

桌子上面還有一面模糊的銅鏡,折筠霧將頭發散下來,慢慢的給自己剪了一個厚重的齊額頭發,蓋住了半邊臉。

如今,她的臉就算再好看,也被遮住了一半。

這就算不得醜,也算不得美了。

……

第二日天還沒亮,太子穿戴了一件披風出門。九月天雖然熱,但是清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還是冷的,劉太監提著六角宮燈,暗黃的燈光正好籠在地上,能照清楚前路。

他們正趕往南書房。

南書房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皇帝並沒有給太子優待,也令他在南書房讀書。

教他們的先生是翰林院的老學士,為人古板,教學嚴苛,並不會因為他是太子而對他多有照顧,平日裏功課有不好的地方就說,好的地方就讚揚,跟對其他皇子是一樣的。

太子殿下倒是很喜歡他這樣。

他並不願意因為是太子就得到許多的嘉獎,比如,他不需要兄弟們讓著他,讓他功課得個第一。

這樣實在是沒有意思。

不過太子殿下也覺得自己不用人讓照樣可以拿第一。為了得到名副其實四個字,他便拿出自己所有的時間去學習,一刻也不敢歇息。

每日讀書,他到的一向早。先生還沒來,他就先自己溫習書上的詩文。不過今日溫習了一遍書,他微微放松下來後,卻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睡著,因為他突然第一次意識到,他其實已經可以容忍“美”。

小時候,他對這種美人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都會厭惡。皇後為了他這個毛病,便在他去請安的時候,將所有的美貌宮女太監都撤了。

於是整個長樂宮就空蕩蕩一片。

沒錯,皇後娘娘之前的伺候奴才們都長的好。

後來為了他,便逐漸換成了普通的相貌,他再去的時候,就已經不用揮退宮人了。但是去別處,就沒人這般顧及他,比如父皇,比如太後,比如他那些兄弟們。

尤其是煩人的老七,還故意選些美的來膈應他——他遲早要戳了老七的雙眼。

好在他後來做了太子,住去了東宮,這才能自己做主,劉太監揣摩著他的心意找了些相貌普通通的人過來。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容忍相貌好的人在東宮出現,但是他昨天除了剛開始的厭惡,之後竟然也沒有太多的感覺。

太子是個喜歡自省和覆盤的人。他想來想去,第一個覺得折筠霧的臉不像當年的和尚,美的媚眼如絲般,風情萬種——太子曾經在皇帝的行宮裏見過那個和尚的畫像。

第二個,是她看起來很老實,很本分,跟傳聞中囂張的和尚很不同。

第三個,便是她很小,並沒有誘主的能力。

太子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想了一遍,便自己接受了自己的改變——他覺得這也合乎情理。

人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想明白了,他就不再繼續想,放過了自己,立刻讀起書來,依舊每日勤奮刻苦,不敢有絲毫懈怠。

東宮裏面,李太監正在問春隱和夏隱。

“筠霧怎麽樣啊?”

夏隱沈默的了一下,說出了一個好字,就再沒說話,春隱話多,笑著道:“自然好,長的好,脾性好,人老實,不像有些人那般仗著劉公公撐腰就囂張。”

這話多少有些刺到李太監了,他背後的腰桿就是劉太監。不過太監這些人,心思最是藏的身,挨了那一刀,多少將心性挨去了一些,別人嘴裏難聽的話只聽一半。

李太監就笑了笑,道:“誰還敢在你春隱的頭上囂張?你告訴哥哥我,我替你收拾他去。”

春隱也笑,“那下回跟你說,你可不能推辭。”

李太監將聲音壓小聲一些:“你別笑,認真些,這是劉公公讓我來打聽的。”

春隱:“我說了啊,她樣樣都好,今日一大早就去花鳥房照看將軍了,是個好孩子。”

這般的孩子照她說,在太子宮裏也挺好的,只要太子殿下不那麽厭惡她,她就能活的比別處好。

李太監見從她嘴巴裏面套不出什麽話,暗道一句滑泥鰍,然後說:“劉公公的意思,便讓咱們多照顧照顧她,她年紀小,怕是又被嚇著了,咱們一個宮裏,總要多幫扶著些。”

春隱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這才是劉公公囑咐你的話吧?”

李太監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也沒說什麽,看著天,太子殿下都快從南書房裏面回來了,他得趕緊回去準備吃的喝的和換洗的衣物。

便道:“劉公公說,她自己想不到的事情,你們多教教,重活累活別讓她做,什麽意思,你們也懂。”

春隱自然懂。這般一個人進了東宮,昨兒個能回來,就已經不錯了,即便劉太監這般吩咐看重,她們也不妒忌,誰還嫌命長?

殿下那麽個脾性,你越到他面前去,若是沒有劉太監那兩把刷子,可能就越是死的快。春隱覺得現在她管的事情正正好,不多也不少。

等李太監走了,她給太子殿下一邊納鞋底,一邊小小的呸了一句,“我還讓他提醒?一個兩個,都將人當做傻子看。”

夏隱:“你跟他計較什麽,沒見他巴著劉公公,劉公公也沒讓他喊上一句幹爹和師父?”

此話殺人誅心,春隱笑起來,然後就道:“不過——不管李太監,你早上看見筠霧的頭發了嗎?”

夏隱點頭,“看見了……是個聰明人,懂事,能教。”

春隱也是這樣覺得的。

然後道:“看吧,筠霧剪頭發的事情李太監肯定要第一個告訴劉公公,好去邀功。”

……

太子殿下從南書房讀完書就已經快響午了,又去長樂宮給皇後請安,去慈樂宮給太後請安,最後憋了一肚子氣回到東宮。

剛剛在母後和皇祖母那裏,她們又提起了子嗣這回事。

讓他納個人回來,讓他快些生個皇子,她們甚至不約而同的推出了幾個相貌平平但傳聞屁股大好生兒子的小家之女。

太子想到這個就難受!他厭惡女子,更加厭惡女子的親近,這跟他從小就受到的非議脫不了關系。

而造成這一切的父皇,母後,皇祖母卻覺得沒什麽,還在要求他這般快的去納個良娣,為皇家開枝散葉。

他腳底生風,走的極快,劉太監汗流浹背,中午太陽大,他都要冒煙了,卻又大氣不敢喘,不敢惹這位盛怒的主子。

卻正這時,只見前頭突然出現一個李太監。劉太監生氣都生不出來了,他當初怎麽就覺得李太監不聰明不笨好拿捏把他帶出來的?

李太監站在那裏的意圖實在是太明顯了,就算是如今後退也來不及,太子眼睛一瞇,罵道:“滾過來。”

“什麽事?”

李太監腳軟的過來了。他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一時間竟被盛怒的太子嚇的連謊話也不知道怎麽說。

還是劉太監上前虛踢了他一腳,“殿下問你問話呢!”

李太監被嚇破了膽子,道:“奴才,奴才就是想跟劉公公說,筠霧她把頭發剪了。”

劉太監見他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忍著恨道:“就這個?”

李太監哆哆嗦嗦:“是,是。她剪了個厚重的齊額頭發,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太子聞言,卻突然冷靜下來。

他道:“把她叫過來。”

然後大步朝著書房走去,劉太監一楞,只覺得殿下如今越發難以琢磨。等折筠霧到的時候,劉太監用餘光去看殿下的神情,然後發現殿下的目光突然變得十分滿意。

劉太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向折筠霧的目光也帶著審視:她怎麽就知道殿下會喜歡她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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